體壇周報全媒體特派記者王勤伯發自德國

有不少人佩服奧地利成為本屆歐洲杯第一黑馬，力壓法國和荷蘭贏得小組第一。

但也有人感到不服氣，覺得奧地利這套陣容真的沒啥特點，前鋒阿瑙托維奇已經35歲，球員缺乏天賦，他們只是使用朗尼克的高位逼搶戰術制造了驚訝。像拿到4分被淘汰的烏克蘭才可惜，陣中有皇馬門將盧寧、西甲最佳射手多夫貝克和轉會費創烏克蘭紀錄的穆德里克。

奧地利在上屆歐洲杯就進入了16強，但本屆進入16強價值完全不一樣。奧地利媒體承認，朗尼克已經把奧地利國家隊帶到了一個新的高度。更值得注意的是，盡管人們聚焦于阿瑙托維奇這樣的老球員，或者是缺陣的阿拉巴，但奧地利隊的主力陣容大多數都是23-27歲的球員，他們甚至有希望在2026年世界杯上踢得更加成熟。

現代足球的“次元壁”

本屆歐洲杯筆者負責報道魯爾區4個賽場，現場觀看了大多數強隊的比賽。一個非常直觀的印象是：足球國家之間的強弱差距越來越大，而且很難改變。這個觀察可能和歐洲杯所呈現出的戰果有較大的矛盾，比如最強的法國只拿到小組第二，葡萄牙輸給格魯吉亞，但這只是事實的第二部分——強隊丟分、出故障，基本都是出于某種原因自找的，僅憑弱隊的努力實現爆冷的比賽其實不存在。

強弱差距越來越大的原因在于，強隊閱讀和阻止弱隊技戰術意圖總是輕而易舉的事情。現代足球的潮流是追求“安全和主動地控制”，這不是指西班牙式傳控，而是整體的攻防保護系統，進攻的同時對一旦意外丟球形成相當有素養的保護。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防守反擊被認為是中下游球隊對付強隊的法寶，但防反隊始終需要面對一個基礎問題：遇到實力略遜色自己的球隊、必須拿下3分的比賽，是龜縮防守還是壓出去打？如果壓出去打，是否犧牲了自己的防反特色？

烏克蘭首戰打羅馬尼亞之前，他們的媒體認為羅馬尼亞的實力小組最差，結果烏克蘭被羅馬尼亞用防反打了3比0。到了次戰對斯洛伐克，烏克蘭想要使用防反，上半時全面被動0比1落后，下半時烏克蘭全力猛攻，體能上拖垮對手，這樣才2比1逆轉。但首戰落下凈勝球劣勢，烏克蘭最后被對手默契球做掉真的沒什么可抱怨，更何況末輪烏克蘭和比利時的平局也一樣默契。

再說回奧地利。為什么這群身價、資質不那么被看好的球員，憑借本屆歐洲杯的表現，被奧地利本國人視作“上了一個臺階”的標志？

足球歷史上，很多國家都有過自己的輝煌，包括現在的一些二流甚至三流足球國家，例如保加利亞、羅馬尼亞、波蘭、捷克。在過去的年代，出現個把巨星、他的身邊有幾個實力不錯的隊友，就足以成為在歐洲杯或世界杯大放異彩的“黃金一代”。

但在現在的歐洲，二三流國家可以擁有在西歐豪門效力的一名甚至多名球員，但這不會輕易改變他們的二三流成色，在戰績上也很難實現過去一樣大紅大紫的突破。這就是現代足球技戰術潮流演變制造的后果，一國強，必須是整體強，一兩個球星扛起一個球隊或一個世代的歷史，徹底終結了。

收獲自己栽培的果實

朗尼克在2012年開始擔任紅牛系總監，他的工作時常被描述為“造星工廠”，實際朗尼克的貢獻遠不止在萊比錫或薩爾茨堡造星。薩爾茨堡紅牛的青訓理念也迅速在奧地利聯賽中傳播開，不僅是頂級聯賽，還有薩爾茨堡子隊利菲林（Liefering）參加的次級聯賽。

現在的奧地利國家隊主力陣容大多數球員，2012年的時候在11-15歲之間，正好遇到了這波戰術潮的傳播。所以說，朗尼克根本不是在離開曼聯之后短時間內打造了奧地利隊，他是時隔數年回到老地方來親手收獲自己栽培的果實。

奧地利聯賽出了哈蘭德、索博斯洛伊、霍伊倫等國際球星過客，奧地利在過去10多年似乎沒有培養出自己的本土巨星，這也是朗尼克的成就被忽視的地方。實際上奧地利足球做到了別的很多國家都沒有做到的事情：把先進的足球理念植根于自己的聯賽和青訓。

很多和奧地利球隊比賽過的對手都有這樣的感慨：奧地利球隊球員個人能力不一定很強，但是攻防轉換節奏奇快。這就是朗尼克給奧地利足球帶來的最大貢獻，而且不是一個“單一環節”的貢獻，因為攻防轉換涉及到的兩件事情都是現代足球的關鍵：閱讀判斷球路，無球跑動。

把朗尼克的足球解釋為“高位逼搶”也是一種很片面的看法。現代足球發展到今天，持球一方普遍講究從后向前逐級出球，不隨便起大腳漫無目地送出皮球。不持球一方從對方后衛線開始就干擾起出球路線，是任何一支球隊都必須做的功課，“高位逼搶”出色的球隊，不是朱廣滬的“瘋狗戰術”，而是首先要擅長閱讀和干擾對方后衛、后腰、邊衛的拿球和出球意圖。

這方面，法國在小組首戰給奧地利上了一課，也只有法國對奧地利打出了差異，盡管法國自己也承擔了巨大的人員損耗。奧地利球員可以按照教科書一樣的經典做法，反復把皮球圍逼到法國隊的邊線角落，在大多數情況，圍逼到這里就已經成功了。但法國隊脫險能力是世界冠軍級別的，法國邊衛尤其是特奧，還是能夠運用個人能力把球送出去。

但在之后的2場小組賽，奧地利的對手就沒有人可以做到法國隊一樣的脫險，波蘭、荷蘭球路被破壞頻率極高。有奧地利記者半調侃地問朗尼克，您一直強調定位球戰術的重要性，歐洲杯之前角球任意球進球占奧地利進球的1/3, 為什么歐洲杯上角球任意球反而顯得沒有威脅，大多是運動戰進球？朗尼克回答說：“該來的肯定會來。”

朗尼克DNA生根發芽

如果仔細看奧地利對波蘭和荷蘭的運動戰進球，還有對法國制造的突破和機會，可以發現，奧地利最大的優點就是攻防轉換節奏快，能夠主動把握節奏。球員個人能力確實不如多數對手，但是節奏轉換絕對世界水平，甚至讓戰勝他們的法國也很吃力。

奧地利戰勝荷蘭頻繁使用的進攻戰術，其實在之前對法國也頻繁使用。他們能夠在前場尤其是中路拿住皮球，眼看對手像是完成了布防，但奧地利會對邊路發起多人突擊，以最快的速度把皮球送到禁區里合適的射門位置。

奧地利的進攻很多是速度和身體沖擊，球員花活兒很少，這讓他們不太討喜，因為球員似乎缺少技術天賦。但能夠在前場通過節奏差異對強大的對手反復發起攻擊，這其實需要相當高的技戰術能力。換別的球隊這樣踢，大概率是蠻干，而奧地利人不蠻干，無球跑動配合相當默契。

而且，奧地利人發起攻擊的時候，對“一旦丟球”的意外情況準備很充分。這是現代足球最難達到的境界——通過合理的無球跑動，即使發生丟球的情形，也讓丟球發生在自己擁有應對辦法的區域和線路里，可以迅速形成反搶甚至再度發起進攻。

奧地利在二戰之前是一個足球強國，二戰后奧地利教練哈佩爾在西歐國家成為重要的足球布道者。和很多曾經輝煌的足球國家一樣，奧地利足球一直很難找回昔日的自信，就算是進入世界大賽也基本是陪練角色。但紅牛和朗尼克給奧地利足球帶來的改變，有可能讓奧地利重新找到自信，至少可以成為一個成績穩定的二流足球國家，告別邊緣化。

很多足球后發國家把大量的金錢投入職業俱樂部燒錢，或者是希望“培養出自己的梅西”，但他們從未參與過世界足球最先進技戰術潮流，或者只能進行笨拙的模仿，取得大賽參賽權這樣的成績突破，并不意味著他們能夠改變自己在世界足壇的邊緣地位。

朗尼克成功地讓世界足球先進理念根植進了奧地利足球，當他接手奧地利國家隊的時候，這些球員和他彼此實在是再熟悉不過了，一些沒有經歷過薩爾茨堡青訓的球員，多少也會經歷過萊比錫或者霍芬海姆。

沒有人知道當年紅牛選中朗尼克是誰更多影響了誰，紅牛系球隊堅持不燒錢、育才、青春激情路線，投資性價比很高，而且以奧地利企業的身份，最終讓奧地利足球深得益處，這真是后進足球國家最實在的發展進步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