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全媒體特約記者 沈天浩

2012年5月13日，AC米蘭對陣諾瓦拉的聯賽收官戰，也是因扎吉、內斯塔、加圖索和西多夫們的告別季；整整12年后，紅黑軍團又要揮別另一位傳奇。5月13日，吉魯通過米蘭官方頻道宣布了季末離隊的決定：“我還會為AC米蘭踢最后兩場比賽。在那之后，我將遠赴美職聯，繼續職業生涯。米蘭三年的一切，讓我感到非常自豪，但現在是時候了：這段旅程即將結束，米蘭永在我心。” 

冠軍級9號

“我是看著巴斯滕、帕潘和因扎吉踢球長大的。”剛剛披上紅黑衫時，吉魯在采訪中這樣說。巴斯滕是米蘭歷史上最強大的前鋒，帕潘是吉魯那一代法國球員的共同兒時回憶，大因扎吉則是AC米蘭此前最后一位真正的“9號”。在那之后，這個號碼從未找到真正合適的主人：紅黑擁躉們見證了帕托、皮亞特克和伊瓜因的遺憾，感嘆于托雷斯和曼朱基奇的遲暮，忍受著馬特里、拉帕杜拉和安德烈·席爾瓦們的平庸，陪伴球隊度過了經年的黑暗歲月。

吉魯到來后，一切變得不同。他在主場首秀對陣卡利亞里的比賽中梅開二度，并在終場前被換下時收獲了全場的起立鼓掌，“9號魔咒”在掌聲中煙消云散。加盟米蘭時，法國人的身份是伊布的替補和替身——即將奔四的茲拉坦身體狀況已經大不如前，傷病極其頻繁地侵擾著他。2021-22賽季前半程，伊布的出勤率還相當穩定，但當瑞典神塔在第23輪對陣尤文時受傷后，吉魯擎起了紅黑進攻線的大旗。隨后的15輪比賽中，吉魯居然場場首發，從未缺席，考慮到米蘭陣中并無額外的替補前鋒，他的續航能力顯得至關重要。 

2022年2月5日的那場德比，注定會載入紅黑軍團的史冊。是役AC米蘭上半場一球落后，而若非門將邁尼昂屢次神撲，比賽懸念恐怕早已終結。國米牢牢地掌握著局面的主動，吉魯和米蘭全隊一同掙扎，可正是在這樣的逆境中，他找到了自己的機會，不是一次，而是兩次：第75分鐘，吉魯在對抗中戰勝阿森納老隊友桑切斯，幫助米蘭發起攻勢，最終將迪亞斯偏離路線的射門送入球網；3分鐘后，吉魯接到卡拉布里亞的助攻，禁區內瀟灑轉身戲耍德弗賴，隨后一腳低射讓漢達諾維奇鞭長莫及。

如果沒有那充滿魔力的3分鐘，米蘭的第19座聯賽冠軍就無從談起，但吉魯在球隊加冕路上起到的作用，又遠不止于那180秒：賽季下半程的幾場強強對話中，他都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冬歇期過后對陣羅馬，吉魯傳射建功，幫助殘陣出擊的米蘭輕取對手；做客仍在爭冠集團的那不勒斯，又是吉魯一擊制勝，讓球隊拿到最經濟實惠的3分；沖刺階段客戰拉齊奧，還是吉魯在開場即落后的逆勢中打入關鍵球，為托納利隨后的絕殺鋪墊；最后一輪面對苦主薩索洛，依然是吉魯在上半場梅開二度，將雷焦艾米利亞的后45分鐘變成紅黑色的狂歡派對。

瘋狂卡丁車

米蘭奪冠后，伊布進行了膝蓋手術，面臨長期缺陣（他實際上再未恢復到適合比賽的狀態）。接力棒傳到了吉魯手中，他成了紅黑軍團真正意義上的當家中鋒，以及……唯一的中鋒。頂著“吉魯2.0”期待加盟的奧里吉令人大失所望，同樣能客串中鋒的德凱特拉雷迷失在圣西羅，雷比奇的狀態也是斷崖式的下滑，唯余吉魯苦苦支撐。

衛冕賽季，吉魯在賽季初就展現出火熱狀態，在米蘭德比中再度破門，幫助紅黑軍團3比2取勝。然而他真正的代表作，來自兩個月后對斯佩齊亞的比賽，是役米蘭在下半場被丹尼爾·馬爾蒂尼扳平比分，此后屢射不中、兩次中梁。正當人們慨嘆“系統局”時，替補登場的吉魯接到托納利的傳中，在底線附近左腳凌空抽射，打入小角度世界波！進球后的吉魯肆意慶祝，脫下了身上的球衣，全然忘了自己此前已有一張黃牌在身。

一粒極其精彩的進球，緊接著是一次相當愚蠢的錯誤。人們突然發現，這個領袖氣質十足、幾乎永遠可靠的法國人，也有著瘋狂的一面。前鋒需要瘋狂，而瘋狂讓吉魯年輕——幾天后，德尚公布了法國隊世界杯的大名單，吉魯順利入選。

“誰將成為世界杯的最佳射手？奧利維耶·吉魯。誰將會當選最佳球員？奧利維耶·吉魯。誰會給我們帶來驚喜？奧利維耶·吉魯。誰將成為最閃耀的天才？奧利維耶·吉魯。他還很年輕，既然我說他很年輕，那么我也很年輕。”這位另類的預言家是伊布——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幾乎猜對了。在卡塔爾，吉魯總共打入4球，打破了亨利的隊史射手王紀錄，并幾乎幫助球隊衛冕。這臺同代前鋒本澤馬口中的“卡丁車”，到頭來比F1超跑開得更遠。

盡管在伊布口中依然年輕，吉魯畢竟已經36歲，11月的世界杯任務提前預支了他的體能儲備。回到俱樂部，吉魯一度陷入低迷，而在他偃旗息鼓時，紅黑軍團馬上陷入困境。即便如此，法國人依然在最關鍵的時刻為球隊立下奇功：歐冠1/4決賽，米蘭與那不勒斯上演意大利內戰，馬拉多納球場的次回合，吉魯在反擊中首開紀錄，幫助紅黑軍團將通往四強戰的門票揣進了口袋。

半決賽的兩回合米蘭德比，牌面和狀態都處于明顯下風的AC米蘭，最終被同城死敵完全壓制，吉魯這一次未能再次成為英雄，并在賽后傷感落淚。回到聯賽，他在對陣桑普多利亞的比賽中收獲了亞平寧賽場上的第一頂帽子，并在隨后連場破門，讓米蘭在一個艱難而震蕩的賽季過后，總算鎖定了歐冠資格。

英雄傷心時

當初將吉魯帶到米蘭城的馬爾蒂尼和馬薩拉，在一個躁動的初夏被俱樂部掃地出門，此前續約一年的吉魯則繼續留在隊中。AC米蘭在轉會市場上大舉引援，但絕大多數的預算都被投入到邊鋒和中場位置，而在中鋒的角色上，球隊只是通過閃電戰敲定了奧卡福（他其實是個二前鋒），并在最后時刻屢次碰壁后，倉促免簽了約維奇。顯然，全隊上下對吉魯依然充滿信心——考慮到球員本人的年齡，這種孤注一擲式的信任幾乎是令人恐懼的，可吉魯再次不辱使命。

2023-24賽季前半段，吉魯迎來了米蘭生涯中最高產的一段時間。他在聯賽前三輪4次破門，前五輪直接參與7粒進球，米蘭盡管在德比遭遇慘敗，卻還是保持著相當可觀的拿分率。聯賽第8輪對陣熱那亞，吉魯再次展現了個人英雄主義的魅力，這次是以另類的方式：米蘭客場挑戰熱那亞，邁尼昂在補時第6分鐘出擊撞到對手前鋒，被出示紅牌罰下，此時米蘭已經用掉了全部換人名額，誰來頂班門將？

皮奧利的選擇，其實也是大多數人的心聲：當你不知道怎么辦的時候，就選擇相信吉魯吧。法國人小時候就熱愛守門，有著1.92米的身高、強大的氣場和一顆大心臟。那場比賽最終踢到了第104分鐘，熱那亞的最后一攻險些制造絕平，吉魯穿著邁尼昂的綠色門將服，選擇果斷出擊，拍下了主隊前鋒喬治·普什卡什的單刀球！隨后終場哨響，吉魯被隊友們團團圍住的畫面，注定載入史冊。

此役過后，米蘭一度攀上積分榜首，然而爭冠的愿景只是短暫的幻象，球隊隨后遭遇4場不勝。對陣那不勒斯，吉魯上半場頭球梅開二度，幫助米蘭取得夢幻開局，可主隊在下半場短時間內扳平比分。比賽第81分鐘，當皮奧利決定將吉魯換下時，法國人一言不發地走向邊線，一個人坐在場邊的冰桶上，雙手掩面。賽后，米蘭9號顯得相當坦誠：“我對結果感到非常沮喪。我們也是人，而不是機器人。當時我相信自己還能幫助球隊，可教練做出了他的選擇。”

兩輪后對陣萊切，吉魯再次首開紀錄，并通過牽扯幫助賴因德斯擴大比分，可兩球領先的米蘭再度遭遇被追平的劇本。拼盡全力卻依然無法幫助球隊取勝，吉魯顯得非常憤怒，他在終場前向主裁阿比索抗議對手犯規，先吃到一張黃牌，隨后因言辭過激被直紅罰下。在意甲征戰的3個賽季，法國中鋒總共吃到2張紅牌，如果說對陣斯佩齊亞的那次是狂喜的代價，這一次就是極度失望的產物。

吉魯依然沒有停下進球的腳步，可他的AC米蘭不會再有機會為冠軍而戰。前方，藍黑色的身影越來越遙遠；身邊，球迷們助威的聲浪越來越微弱。正式宣布離隊之前，吉魯的最后一粒進球出現在主場對陣熱那亞的比賽中：他在第75分鐘接到普利希奇的助攻，將比分改寫為3比2，可球場里的歡呼聲稀稀落落——南看臺的極端球迷領袖們早就決定在本場噤聲，表達對俱樂部的抗議。幾分鐘后，南看臺開始集體撤離，目睹這一幕的吉魯，內心又會作何感想？

領袖的力量

在很多AC米蘭擁躉看來，球隊本賽季未能展現出足夠的求勝欲。這樣的看法顯然不適用于吉魯，他在官宣季末離隊的決定時，不忘表達遺憾：“從加盟的第一天開始，我就為這身球衫付出了一切，我本來希望可以帶著一座獎杯離開。”

回望三年米蘭時光，吉魯充滿感慨：“我知道圣西羅的氣氛有多瘋狂，然而當我們贏得聯賽冠軍時，街上的人山人海還是讓我嚇了一跳。我未曾期待得到球迷們如此豐沛的愛、享受如此瘋狂的激情——即便我從小就是米蘭球迷，可畢竟那時身在國外，對此缺乏實感。回想起初次披上紅黑間條衫的那一刻，我聞著它的味道，親吻著胸前的隊徽，感覺宛如昨日。”

AC米蘭建隊已經125年，在這樣的歷史長河中，三年的時間并不算長。紅黑榮譽室里有19座聯賽冠軍和7個大耳朵杯，在如此苛刻的參照系里，一座錦標也著實不算多。即便如此，吉魯依然成功地將自己的名字，鐫刻在了米蘭的足球史冊中。

吉魯在意甲一年級的成績單是11球4助攻，次年來到13球5助攻，最后一季至今已經收獲了14球8助攻——這樣的逆生長令人驚嘆。在意甲35歲以上的歷史射手榜上，法國人以36粒進球超越了伊布（34球），身前唯一的外援是C羅（41球），此外只剩5名超長待機的本土傳奇（皮奧拉、夸利亞雷拉、托尼、迪納塔萊、托蒂）。

米蘭隊內的當家球星，不止吉魯一人，可特奧在很多比賽中依然顯得急躁，萊昂的輕浮和脆弱時刻伴隨著他的靈感，邁尼昂在本賽季的場內外都變得不再那么可靠，托納利為米蘭留下的除了轉會費，還有眼淚和嘆息。吉魯比他們更加穩定，更加值得信任：他不是伊布那樣的阿爾法男性，也不喜歡通過夸張的表達方式吸引媒體的注意力，但在一個如此年輕、不夠成熟的團隊里，他真正承擔起了領導者的角色。

吉魯的紅黑生涯未能以最理想的方式結束，但這段旅程已經比所有人想象的都更成功、更長久、更美好。當初加盟米蘭時，法國人只花了AC米蘭不到500萬歐元轉會費、三年期間保持稅后350萬歐元年薪，這位冠軍級前鋒絕對算得上米蘭近年來最超值的引援之一。紅黑生涯自始至終，他一直展現著強大的職業精神和贏家氣質，堪稱所有球員的榜樣。AC米蘭在吉魯到來之后開始成為贏家，近三年的榮耀時刻總有他的直接參與——這一切都并非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