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全媒體駐意大利特約記者 沈天浩

“皮奧利不會來了。”

賽后發布廳里的簡單一句話，象征著皮奧利德比故事的終章。遺憾的是，這句話并不來自皮奧利本人，而是AC米蘭俱樂部新聞部門對現場記者的通知。過去一年時間里，米蘭主帥的言論已經制造了太多爭議，然而在這樣一個歷史性的時點上，他選擇了緘默。

揮霍

這當然是“歷史性”的。國際米蘭平意甲紀錄提前5輪奪冠，恰好發生在德比賽場上；米蘭歷史上頭一次德比6連敗，偏巧趕上對手慶祝奪冠；國米拿到了第20座頂級聯賽冠軍，先米蘭一步在球衣上繡上第二顆星；皮奧利輸掉了自己的第10場德比，歷史上從未有哪位主帥比他輸得更多。夠不夠？

說不在乎當然是假的。這么多年來，米蘭雙雄的球迷之間已經形成了一種默契且健康的共生模式：很多嘴仗，從不動手。1981年的一次沖突造成人身傷亡之后，兩隊的極端球迷組織之間達成協議，杜絕大規模肢體沖突。但嘴仗總是難免的，米蘭南看臺在賽前拼出巨型橫幅，諷刺對手是“偷竊星星的老鼠”（意指2005-06賽季被“電話門”授予的冠軍），國米北看臺則反唇相譏，亮出兩顆金燦燦的星星，并配一行文字：“我們的命運，你們的噩夢”。

AC米蘭的噩夢到底是國米的第二顆星，還是米蘭德比本身？按照米蘭俱樂部的經營狀況和意大利足壇的整體形勢，紅黑軍團盡管腳步已經落在后面，繡上第二顆星也應只是時間問題。可德比怎么辦？從2023年的5場失利，到今晚的6連敗，再到國米在德比慶祝冠軍的特殊場景，注定都會成為紅黑世界的傷痛記憶，并在若干年后依然被死敵津津樂道。

實際上，即使是在皮奧利上任之前，國米在正式比賽中的德比總戰績也占據優勢，但米蘭一方有著兩項重要資本。其一，歷史上分量最重的米蘭德比，AC米蘭笑到了最后：2002-03賽季歐冠半決賽，安切洛蒂的球隊靠“客場進球”氣走庫珀的國米；其二，米蘭德比史上比分最大的勝利，同樣來自紅黑一方：2001年的那場6比0。然而，這兩項談資都在皮奧利時代被揮霍干凈：藍黑軍團在上賽季歐冠半決賽雙殺米蘭，報了20年前的一箭之仇；此番踩著對手奪冠后，又完成了對米蘭的6比0。不是6個進球，而是6場勝利。

皮奧利兩年前帶領米蘭在聯賽奪冠，一年前率領球隊殺進歐冠四強，現如今麾下的球隊在聯賽排名第二。按理說，即便他在季末注定離任，也不該是以這種灰頭土臉、幾乎人人喊打的姿態。德比賽場上的長期低迷，甚至讓人看不到希望，是球迷們對他如此殘忍的重要原因。

窒息

如今的國米已然是米蘭的頭號苦主，但在上一個十年，米蘭聞之色變的對手其實是尤文圖斯：2013-2019年間，米蘭對陣尤文遭遇兩波9連敗，但當時的情況與現在有所不同。首先，彼時的米蘭處于絕對意義上的“黑暗年代”，球隊牌面上的競爭力著實有限，與尤文的實力差距比起今日較之國米要更加懸殊；其次，當時的米蘭在一些場次中只是憾負，如今的球隊在德比中則是真正的接連完敗。

從超級杯決賽的0比3，到聯賽變陣三后衛的0比1，再到歐冠一周內兩回合的0比2和0比1，以及去年初秋的那場1比5。回顧起去年的5場失利，再復盤今晚的對決，皮奧利在賽后的轉播商采訪中表示：“這是6場德比中場面最均勢的一次，可我們依然未能帶回一場平局。”或許是此前的5連敗，已經讓他對德比的期望降至無限低。沒有人會真的用“均勢”來形容這場比賽。

6場失利中，AC米蘭僅僅打入2粒進球，在國米領先的情況下從未成功扳平比分。如果把這6場球看做一場480分鐘的漫長擂臺賽，紅黑一方從未能夠讓人們看到取勝的希望，一刻都沒有。大多數人認可國米從牌面上占據一定優勢，但這不足以讓藍黑軍團幾次贏得摧枯拉朽，小因扎吉對皮奧利的戰術壓制，也是很重要的原因。米蘭的中場在對決中始終處于全面下風，個人能力不足的后防線時常直面對手的猛烈攻勢，當家球星萊昂則陷入藍黑色的迷宮，極少能夠在舒適區以熟悉的方式持球突進。

作為米蘭去年夏窗新援的兩大代表，賴恩德斯和洛夫特斯-奇克當然是相當不錯的球員，他們在大多數的意甲比賽中都有出色表現，前者靠著大量的跑動和傳接讓米蘭踢得更流暢，后者則依靠爆炸性的身體素質和沖擊力屢次壓垮對手的防線。然而在國米面前，他們的有球能力缺陷變得格外明顯，另一名中場阿德利倒是善于持球和長傳，可米蘭德比對他來說是過于殘酷的戰場。

夢魘

國米一方喜歡拿皮奧利的“藍黑信仰”開涮，甚至在比賽下半場齊聲高唱“皮奧利火力全開”的歌曲表示諷刺。AC米蘭倒是無需懷疑主帥對德比勝利的渴望，皮奧利大概比任何人都不想再次輸掉德比，他也嘗試著做出努力。意媒在德比前夜披露了米蘭的變陣計劃：吉魯坐上替補席，萊昂改打中鋒，普利希奇挪到左側，穆薩進入首發。比賽場上，這樣的布置實際呈現出一個3421，皮奧利的思路很明確：首先穩住防守，之后徐圖進攻。他的計劃失敗了。

米蘭變陣的最大代價就是萊昂。葡萄牙人不愛踢中鋒，也不適合踢中鋒，他無法回到邊路嘗試盤帶突破，而這本來是米蘭威脅對手防線最有效——或許是唯一有效——的方式。既然主動放棄了進攻手段，防守端總該有所收獲，可球隊很快就暴露出了明顯的弱點：阿切爾比的頭槌破門來自國米角球進攻中的接力，這丟球的方式與上周中對陣羅馬時如出一轍。小因扎吉在賽后透露，自己的球隊在當天早上的訓練課上專門練了定位球。皮奧利又有專門練習角球防守嗎？

這本不是一場開賽前就注定會輸掉的德比。從歐冠被淘汰之后，國米回到聯賽也并不在最佳狀態，此前對陣烏迪內斯艱難絕殺、主場又被卡利亞里逼平就是明證。勞塔羅的腳感也不再火熱，他在上半場面對近在咫尺的空門，卻離譜地放了高射炮。倘若國米本場把握機會的能力再好一些，只怕記分牌上的數字會更加刺眼。米蘭這邊，萊昂在終場前接到特奧直塞，卻在禁區內觀摩了帕瓦爾的防守大師班，內心深處大概會泛出深重的無力感。

米蘭不僅僅在技術上被國米壓制，在戰術上被國米克制。心理層面上，球員們對藍黑色的對手充滿恐懼。皮奧利的球員們在德比賽場上踢不出平日里的足球，他們要么幻想著以最簡單的方式解決問題，要么擔心丟掉腳下的皮球，所以總是嘗試得太過復雜。給人最直觀的感覺是：米蘭總要費盡心機才能構建起一套連續攻勢，國米的進攻則是拳拳到肉，每一次反擊都有威脅。

只有到比賽臨近尾聲時，米蘭眾將意識到對手即將奪冠，才終于放下所有包袱奮力一搏。太晚了。雙方球迷燃放的煙火讓圣西羅變得霧氣氤氳，在影影綽綽的球場影像中，那句“我們的命運，你們的噩夢”卻變得越發明晰。南看臺打出條幅，嘲諷國米“輸掉決賽、偷竊冠軍，活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樣子（指尤文）”。這是球隊被六連殺之后的憤怒，可這樣的攻擊只是夢魘中的喊叫。一切真正有效的回應，只能由球隊在場上做出。下一次，皮奧利不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