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全媒體記者 林良鋒

維納布爾斯也走了。

這是一個送別的年代。不停的送別。送別那些把我們領入足球，愛上足球的傳奇。又一位中國足球的老朋友離開了我們。維納布爾斯，前英格蘭主教練，曾執教巴薩、熱刺、水晶宮等多家歐洲俱樂部，將范志毅和孫繼海帶進英格蘭足壇，在熟睡中撒手人寰。

英媒常說：布賴恩·克拉夫是和英格蘭緣慳一面的最佳主教練。維納布爾斯則是英格蘭曾經擁有，卻無法天長地久的次佳統帥。他從英格蘭帥位卸任時，才53歲，歷時兩年多，打了24場比賽。

我和維納布爾斯有一面之緣。十幾年前，英超常安排球隊來亞洲巡演，美其名曰“英超亞洲杯”，北京曾是其中一站。那一次，來的是西漢姆聯、赫爾城和熱刺。維納布爾斯因有執教熱刺6年并榮膺1991足總杯的經歷，獲邀與時任主教練雷德克納普一道訪京。和維納布爾斯短暫的交流中，筆者能感受到他的智慧、狡黠和詼諧——英國人的主流品質，又覺得他有那么點不一樣。怎講？他兼有紳士和社會人的雙重屬性，談吐得體，思維敏捷，又不擺架子，三言兩語能把問題講得深入淺出。難怪他帶過的英格蘭國腳，對他念念不忘。三獅帥位一有個風吹草動，他們就呼吁：讓“電話哥”回來！

很多人對維納布爾斯是何方神圣沒有概念。現任英格蘭主教練索斯蓋特是維納布爾斯的徒弟。當然，以索斯蓋特作背景板，并不是抬舉維納布爾斯的好例子。索斯蓋特畢竟是20多年來，第一位把英格蘭再次帶進世界杯半決賽、首次帶進歐洲杯決賽的主教練。盡管兩次機會，索斯蓋特沒有完成歷史使命，但從“南門”身上，有不少師傅的影子。那就是，你可能業務能力不被人欣賞，但隊員們對你心悅誠服。

索斯蓋特并不是維納布爾斯那一批1996歐洲杯國腳中最有天賦的，卻是最愛琢磨，最有責任心的。與德國互射點球，前5輪打平，索斯蓋特自告奮勇，結果成了罪人。維納布爾斯沒有怪罪“南門”，而是安慰和鼓勵。20多年后，索斯蓋特復刻這一幕，拉起射失點球的拉什福德、薩卡和桑喬，勉勵他們忘記挫折，振作奮起。

維納布爾斯并不是三獅隊史唯一擅長人員管理的主帥，從第一任溫特博特姆到索斯蓋特，其間拉姆塞和博比·羅布森都出名護犢，拉姆塞在1966世界杯期間，反感媒體聲討愛將斯泰爾斯粗野，正告足總：你們敢開除斯泰爾斯，老子現在就辭職！羅布森從不公開批評國腳，總拿隊員的閃光點為其表現不佳辯護。隊長布賴恩·羅布森比賽太過投入，遍體鱗傷，一到大賽就傷退。媒體批評羅布森不該成為國家隊隊長。老羅很絕：給我11個布賴恩，我馬上拿個世界杯給你瞧瞧！維納布爾斯同樣知人善任，但比前輩更有遠見，更開明，更擅長調教。

調教者，知人善任，啟智療愚是也。英格蘭足壇對經驗奉若圭臬，這種作坊式的傳承，是英國民俗，也是陋習。因循相襲，球員離開青訓后再也學不到新知識。維納布爾斯卻對新概念、新打法持敞開懷抱。不少英格蘭國腳自承，跟維納布爾斯兩年，學到東西比其它任何時候都多。很多現在流行的套路，人們談論起來，好像是最近10年才被開發，但在20多年前維納布爾斯就已經在國家隊和俱樂部用過了。比如圣誕樹，比如緊逼，比如輪換。

維納布爾斯是家中獨子，生于倫敦東區的一個小鎮，父親是一名皇家海軍士官，據說受一輛大巴車身上的巧克力廣告啟發，給他取了“特里”的教名。維納布爾斯很小就展現出超群的踢球天賦，被西漢姆收為學徒，15歲就和切爾西簽了職業合同。在他13歲那年，父母搬到另一座城市開酒吧，他寄居在爺爺奶奶家里，兩位老人都是狂熱的球迷，這一點對維納布爾斯最終走上職業足球的道路影響極深。零星的紀錄片片段中，維納布爾斯小小年紀就立志要代表英格蘭，執教英格蘭。他做到了——史上代表各級國家隊第一人。盡管成年隊的經歷并不如意，只入選兩次，但執三獅帥印，為英格蘭譜寫了新的歷史篇章。

人們可以批評維納布爾斯這樣那樣的不足，有個印裔足球寫手還出了本書，《這個彌賽亞是水貨》，唯一不能否認的是維納布爾斯很聰明。他不僅執教有方，還在經商和文娛方面多才多藝。開過公司，出過書，翻唱貓王的名曲上了英國流行樂排行榜，一度攀升至第23位。他執教三流俱樂部女王公園巡游者，將該隊從第四級職業聯賽一直帶到英甲第五，并因為這個成績得到時任英格蘭主帥羅布森賞識，推薦給當時的巴薩主席努涅斯。

維納布爾斯接到巴薩打來電話，一度以為是電詐，確信對方的身份后，二話不說飛赴巴塞羅那面試。面試時，努涅斯被維納布爾斯的滔滔宏論打動，當場拍板簽約。當時商界的習俗，成交時要開香檳，抽雪茄。努涅斯打開雪茄盒，里面卻空空如也。維納布爾斯又有先見之明，立刻從襪子里抽出備妥的兩枚上等雪茄。“電話哥”的綽號不脛而走。

巴薩球迷出名難伺候，維納布爾斯一上任就開始學加泰羅尼亞語，克魯伊夫加盟時都做不到這一點。此舉頓時讓巴薩球迷刮目相看，但他們對維納布爾斯一無所知，將信將疑。當地媒體試探維納布爾斯有何宏圖大計，得知維納布爾斯志在奪得西甲，不禁當場哄堂大笑：電話哥，我們欣賞你的志向，但皇馬早就買下了西甲冠軍，你只要在國家德比給我們出口氣就夠了！

老天仿佛有意添點難度，那個賽季的揭幕戰，就是國家德比，皇馬主場。維納布爾斯備戰新賽季，把全隊拉到安道爾開營訓練。為什么安道爾？《醉翁亭記》第一句怎么說的？環滁皆山也。這通狠練，讓巴薩諸將叫苦連天，想殺他的心都有，除了西德外援舒斯特爾。三從一大，巴薩如猛虎下山，客場干了皇馬3比0，賽季一發不可收，提前奪冠。在那張慶祝奪冠的經典圖片里，維納布爾斯被弟子扛在肩上，一邊的球童景仰注視。那個孩子，就是現在的曼城主教練。

在1991年為熱刺奪得足總杯后，足總迫于英格蘭無緣美國世界杯的壓力，召維納布爾斯組隊爭奪1996歐洲杯。當時的英格蘭，被前任泰勒的“一號公路”折騰3年多，變成了十足的糙哥。維納布爾斯立刻采用更歐陸的打法，辭舊迎新，召入多名新秀，包括加里·內維爾，麥克馬納曼和索斯蓋特，煥然一新。小組賽2比0完勝蘇格蘭，加斯科因打進賽事最佳進球，小組末輪4比1大勝奪冠熱門荷蘭，被譽為隊史五大歷史壯舉之一。半決賽英格蘭再次點球不敵德國，但表現令球迷如癡如醉。

維納布爾斯的歐洲杯，充分體現其戰術修養，更展現其管帶的智慧。他放棄了懷斯（他的卡拉OK搭檔）和比爾茲利，代之以因斯和巴姆比，將袖標從普拉特那里轉到亞當斯胳膊上。他放棄了風行英格蘭幾十年的442，改用4321（俗稱圣誕樹）。對待加斯科因，維納布爾斯重用他的強項，包容他的缺點。

早在執教熱刺時，加斯科因就是維氏愛將，貪玩，胡鬧，精力過分充沛。某場足總杯賽前，有人報告加斯科因和人通宵打壁球。“和誰打？”得知“同案犯”是前鋒沃什，維納布爾斯毫不猶豫棄用了沃什，但加斯科因首發。為什么？加斯科因是個體能怪，通宵打球不影響他第二天比賽，沃什絕對癱了。

維納布爾斯一直很遺憾未能和馬拉多納合作（執教巴薩時季前轉會那不勒斯），因此格外珍視加斯科因，將他視為和老馬一樣的天才，但同時又是個孩子。加斯科因是個渾不吝，被換下時問候維納布爾斯老娘。但他立刻意識到過分，于是帶了瓶啤酒去維氏辦公室道歉。維納布爾斯原諒了他：下次可別再犯了哈，記得給我面子，哦，你能不能帶瓶紅酒？哪有帶啤酒道歉的？

維納布爾斯很江湖，出名會混。會混，少不了和錢打交道。他經常卷入足壇盛行的“黃信封（現金行賄）”事件，但總能做得不留痕跡，讓檢方追討無門。但和猶太商人蘇加合伙收購熱刺，維納布爾斯聰明反被聰明誤，栽了大跟頭。為了湊足收購所需的資金，維納布爾斯被迫廣借高利貸，進而卷入更多的非法現金交易，也因此屢屢被告進官去，連累自己丟了英格蘭帥杖。最終檢方在1998年成功指控他19項金融違規，法庭判他7年不得擔任任何商號的董事或經理。維納布爾斯從此再未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