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駐意大利特約記者 沈天浩

五個賽季，三進決賽，兩座冠軍。2002-2007年間，沒有任何一支球隊在歐戰賽場上比安切洛蒂的AC米蘭做得更好。空蕩蕩的圣西羅球場亮起燈光，草皮中央搭起紅黑色的舞臺，馬爾蒂尼、安布羅西尼、皮爾洛、加圖索、內斯塔和因扎吉圍坐在一起，中間是一座銀色的大耳朵杯。6位紅黑功勛聊起當年的故事，皮爾洛用大師級的簡潔，道出了那支米蘭成功的秘密：“我們在一起曾經那么好。”

這部由媒體公司DAZN攝制的紀錄片，10月13日在意大利本土上映，而皮爾洛的這句話，也順理成章地成為影片標題。故事從因扎吉開始：2001-02賽季意甲第10輪，AC米蘭客場挑戰都靈，0比1落后的紅黑軍團在終場前贏得點球，因扎吉一腳將皮球送上了天空。那場比賽之后，土耳其人特里姆下課，安切洛蒂來到了米蘭，一個時代拉開序幕。其他5人對此打趣道：“這就是因扎吉，他即使是在犯錯的時候，也能展示出決定性的作用。”超級皮波順水推舟：“其實我是故意的。”

“恐怖上司”加利亞尼

除了6位主演以外，紀錄片同樣邀請了4名嘉賓串場：自己人加利亞尼和安切洛蒂，以及老對手布馮和貝尼特斯。安切洛蒂回憶道：“加利亞尼給我打來電話時，我其實已經和帕爾馬達成了執教協議，幾乎就要簽約了。米蘭的橄欖枝讓我不得不拒絕帕爾馬，這讓我有點難堪，但我實在無法對米蘭說不。”

加利亞尼笑著說：“安切洛蒂邀請我來到他的家中，我從未吃過那么豐盛的早餐！”盡管球員時代已經是米蘭功勛，但安帥執教紅黑軍團的起步階段絕非一帆風順，球隊在2001-02賽季最后時刻艱難取得歐冠席位。2002年夏天，米蘭在歐冠資格賽對陣來自捷克的利貝雷茨，因扎吉在兩回合先后破門，讓米蘭涉險晉級。安布羅西尼表示：“如果當初沒有跨過利貝雷茨這關，我們或許早已天各一方，而內斯塔永遠不會來米蘭。”

事實的確如此。如果沒有歐冠正賽可踢，加利亞尼不可能掏得出3100萬歐元，將內斯塔帶到紅黑軍團，而這筆壓哨的重磅交易，最終取得了超乎想象的豐厚回報。2002-03賽季，米蘭的歐冠征程不乏戲劇性的情節。對陣阿賈克斯的歐冠次回合前幾天，馬爾蒂尼接受了鼻中隔骨折手術，他現在還記得當時的場景：“手術結束后，我睜開眼睛，本來以為會看到妻子待在床邊，可第一個映入眼簾的人卻是加利亞尼，他問我踢阿賈克斯能不能上場。”

馬爾蒂尼及時回到了球場。在客場0比0戰平阿賈克斯之后，米蘭在主場一度被對手2比2追平，如此這般，球隊將會以客場進球劣勢出局。關鍵時刻，馬爾蒂尼發揮了作用，他回憶起那個片段：“那場比賽本來是科斯塔庫塔踢左后衛，我踢中衛。比賽進行到尾聲，科斯塔庫塔的體力已經耗竭，我和他換了位置。”傷停補時階段，馬爾蒂尼從左后衛的位置上送出精準長傳，安布羅西尼頭球擺渡，因扎吉的絕殺球被托馬森搶了功勞。

內斯塔的老特拉福德奇跡

淘汰阿賈克斯之后，米蘭在歐冠半決賽迎來同城德比。加利亞尼在一周內和莫拉蒂吃了兩頓官方午餐：“當時的氣氛令人窒息。德比、德比、德比——米蘭城的所有人都在談論這個。” 安切洛蒂的戰術收到成效：首先要保證在主場不丟球。米蘭在首回合“主場”0比0戰平國米，又在“客場”踢了個1比1，這已經足夠讓紅黑軍團殺入決賽。

在老特拉福德，紅黑軍團的對手是尤文圖斯，在一場勢均力敵的比賽里，兩隊只得將命運訴諸12碼前。安切洛蒂承認：“我當時犯了錯誤，下半場就換下了皮爾洛和魯伊·科斯塔。我壓根沒想點球這回事兒，以為球隊能在常規時間里解決戰斗。直到最后我才突然意識到：還能讓誰去踢點球？”加利亞尼的記憶又是什么樣的？“我最怕因扎吉踢點球。我知道，如果第5個主罰的舍甫琴科沒能將點球打進，因扎吉就會是第6個主罰者……”

就連因扎吉自己也沒有信心。比賽過程中，他的一記近距離頭球被布馮神勇撲出。終場哨響后，因扎吉故意一瘸一拐地走向安切洛蒂，以避免后者選擇讓他來承擔重任。點球大戰中，雙方的10次射門只命中了一半，西多夫、薩拉耶塔、卡拉澤和蒙特羅連續4個罰失，內斯塔隨后罰中了極其關鍵的一球，讓米蘭得以帶著優勢進入第5輪互射。

實際上，內斯塔在職業生涯中很少主罰點球，布馮表示：“我確信自己能夠撲出他的皮球。內斯塔的射門和我預想的一樣，但就在距離球門還有兩米時，皮球突然發生變向，最終從我的手邊入網。為什么會這樣？我至今無法理解。”最后一球，舍甫琴科冷峻至極的眼神出現在大屏幕上。烏克蘭前鋒看著當值主裁，哨響，助跑，起腳，打門，布馮撲向一側，皮球飛向另一側，米蘭開始慶祝。

伊斯坦布爾發生了什么？

該來的總會來。劇情快進到兩年之后，站在皮球前的同樣是舍甫琴科，神情與兩年前似有不同。這一次，舍瓦的助跑距離沒那么長，他踢出的皮球被杜德克撲出。從天堂到地獄。伊斯坦布爾到底發生了什么？沒有人能給出答案。馬爾蒂尼認為，球隊在決賽下半場的前15分鐘，踢得甚至比上半場更加出色。安切洛蒂則表示：“我帶隊踢過五次歐冠決賽，這是場面上踢得最好的一次，也是結果上唯一輸掉的一次。”中場開香檳？眾人矢口否認：“當時在更衣室里，我們在爭論戰術問題，吵得有點厲害。不管怎么說，杰拉德是個偉大的球員，那場比賽他無處不在。”

在加利亞尼看來，如果舍甫琴科在第119分鐘的那腳射門能夠打進，伊斯坦布爾的決賽將會成為米蘭最甜美的記憶，但歷史沒有如果。決賽之后，加圖索找到加利亞尼：“我想離開米蘭。對這支球隊的愛，會讓我永遠無法走出失利的心理陰影。”加利亞尼關上辦公室的門，等著加圖索回心轉意。夜色將至，加圖索終于開口：“我不走了”。兩個人一起去吃了晚飯。

加利亞尼笑言：“當時，我勸加圖索別太難過，沒準再過一兩年，我們就能等來報仇的機會……”他猜對了。2006年夏天，意大利隊站在世界之巔，但米蘭遭遇“電話門”罰分，只能從歐冠資格賽打起。剛剛隨隊捧起大力神杯的皮爾洛、加圖索、內斯塔和因扎吉幾乎沒怎么放假，他們早早回到球隊報到，備戰與貝爾格萊德紅星的資格賽。劇本和四年前幾乎相同：這一次，英雄又是因扎吉。

超級皮波的不安與激情

2006-07賽季上半程，AC米蘭的狀態很差。低迷的節奏延續到了對陣凱爾特人的歐冠八分之一決賽，馬爾蒂尼皺起眉頭：“那兩場比賽踢得很難看。”幸好有卡卡，巴西人以一己之力在次回合加時賽千里走單騎，幫助米蘭闖關成功。安切洛蒂的臉上帶著苦笑： “當初貝盧斯科尼總是要求我踢三前鋒，我向他解釋道，卡卡其實就是個前鋒，但貝盧斯科尼根本聽不進去，他覺得卡卡只能算是中場。”

安切洛蒂還是將自己的“圣誕樹”堅持了下去。淘汰凱爾特人之后，紅黑軍團又踏過拜仁，在歐冠半決賽迎來曼聯。在安帥看來，當時的紅魔實力比己方更強，但那支米蘭的精神是獨一無二的。卡卡在老特拉福德梅開二度，魯尼終場前絕殺，紅黑軍團帶著客場2比3的微妙比分回到圣西羅，在豪雨中踢出了一場完美的比賽。下一站是雅典，而在另一邊，一切與兩年前完全相同：利物浦在半決賽淘汰了切爾西。

米蘭眾將帶著強烈的信念靜待這次重逢，沒有人能夠做到不緊張，安切洛蒂和馬爾蒂尼也不例外。決賽前，首發陣容中唯一的懸念來自中鋒位置，因扎吉還是吉拉迪諾？《米蘭體育報》搞了一個投票，吉拉迪諾的支持率達到了八成。其他5位主演開始拿因扎吉開涮：“那20%的票都是他自己的親友團刷出來的！”

就連加利亞尼也覺得吉拉迪諾應該首發，因為皮波當時的身體狀況明顯不在最佳，但安切洛蒂還是選擇了球隊9號。因扎吉回憶道：“我必須要在上半場進球，多虧了皮爾洛的那腳助攻，不然我怕自己中場就被換下！”對此，安切洛蒂回答得斬釘截鐵：“絕對不會半場換下因扎吉。”

因扎吉最終在下半場再進一球。貝尼特斯復盤：“我當時用克勞奇換下馬斯切拉諾，這讓卡卡得到了更多空間。”巴西人送出直塞，因扎吉踢出的皮球越過雷納，緩緩滾入球門。第89分鐘，庫伊特的進球將比分迫近，兩年前的噩夢在所有人的腦際若隱若現，4分鐘的等待漫長如同經年，主裁提前十幾秒吹響了終場哨。馬爾蒂尼將大耳朵杯高高舉過頭頂，兩天后，他接受了膝蓋手術：“麻醉劑的藥效過去了，我醒了有二十來次，每一次我都問自己：（歐冠決賽）我到底是贏了，還是輸了？”

對于安切洛蒂來說，足球世界里的賬目，到頭來總會收支平衡。被尤文解雇兩年后，他率領米蘭在夢劇場擊敗了老東家；伊斯坦布爾謎一樣的夜晚，終究成了雅典復仇的序章。2002-2007年間的那支AC米蘭，并不是足球史上實力最強、贏得最多的球隊，但或許沒有哪支偉大球隊，能夠創造出那幾年米蘭內洛的美妙氣氛。他們曾經如此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