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全媒體記者 林良鋒

杰克·查爾頓走了。

英格蘭奪得世界杯的首發陣容，已有6人作古。去年，門將班克斯和前鋒馬丁·彼得斯走了。上周六，英格蘭另一名中衛，杰克·查爾頓，因罹患淋巴癌和阿茲海默癥，也告別人世，享年85歲。對于中國球迷，尤其曼聯球迷，杰克遠不如胞弟博比名氣大。杰克效力曼聯的死敵之一利茲聯，司職中衛，更難得讓人銘記。

但在英國，特別是在愛爾蘭，杰克深受球迷愛戴。英格蘭人愛他，因為世界杯奪魁；愛爾蘭人愛他，則是因為他提升了愛爾蘭的足壇地位，甚至讓舉國團結起來。杰克于1985年獲聘執掌愛爾蘭，乃隊史第一位外教。3年后，愛爾蘭國際賽破冰，先后打進1988歐洲杯、1990和1994世界杯，協會足球一躍而成該國最受歡迎的三大集體項目之一，比肩蓋爾足球（一種介乎足球和橄欖球的隊際運動，愛爾蘭國球）和英式橄欖球。

1966奪冠夜，睡進球迷家

杰克和博比，是史上第一對世界杯決賽首發且捧杯的兄弟。22年后，科曼昆仲在歐洲杯聯袂為荷蘭奪得隊史唯一錦標。那一屆歐洲杯，是杰克作為主教練，第一次在大賽亮相。1966年那個夏日的黃昏，博比·摩爾騎在隊友肩上，右手高擎雷米特杯，既象征英格蘭足球的巔峰，也暗示帝國的斜陽。摩爾的搭檔，杰克當時在干什么？圖文罕見。終場哨響，杰克一下子跪倒在草坪上，雙手掩面。隨后，他抬頭向天，喃喃自語。被問及說了啥，答曰：“不記得，也許是感謝老天讓我們贏了。”那是杰克球員生涯的歷史性一刻。

捧杯當晚，杰克沒有參加全隊的慶功晚宴，和一位記者哥們溜出去痛飲。酒吧里有球迷認出他是奪冠功臣，邀他倆一起慶祝。等他睡醒，發現躺在這位球迷家里，怎么來的，他也不記得，冠軍獎章還在兜里。在那人的花園用早飯，一位女士隔著圍墻沖他打招呼：“杰克，你怎么在這兒？”這位女士碰巧是他爸媽的鄰居，來倫敦度假。杰克笑道：“去錯了宴會！”回到球隊下榻的酒店，發現母親伊麗莎白在大堂等他：“昨晚上哪兒瘋去了？我去了你的房間，你的床沒睡過！”杰克又從兜里掏出一張卡片，上面寫著：“請將這具皮囊送回皇家花園酒店508房！”

軍旅生涯煉就鐵漢

1994世界杯，愛爾蘭和墨西哥的比賽中，因溝通不暢，前鋒奧爾德里奇遲遲不能替補上場，急得杰克對助理裁判和工作人員破口大罵。一連串臟話通過電視傳遍全世界。英語媒體目睹此景，一時無語。杰克隨后被禁賽，錯過小組第3輪對挪威的比賽。那又是杰克執教生涯的縮影——快人快語，無所顧忌。他差點加盟曼聯，但巴斯比因為當時手頭拮據，不能當場拍板，遂問杰克“能不能等到9月？”杰克不客氣：“去XX的9月！”

家里4個男孩，他是老大。乃父是紐卡斯爾的煤礦工人，對足球沒興趣。杰克子承父業，下井挖煤，試了十幾天就找工頭說不干了。要不是娶了媳婦，杰克沒準也跟著當地的混混，在局子里幾進幾出。媳婦的婚戒，是杰克和人打拳贏的錢買的。四兄弟對足球的熱愛，來自母親。伊麗莎白是紐卡前隊史射手王米爾本的表妹，一位狂熱的球迷，年輕時還身體力行。查氏四兄弟的足球基因，無疑得自米爾本家族。博比最有天賦，利茲聯致信讓杰克去試訓，伊麗莎白還以為俱樂部搞錯了，“你們真的不是要找博比？”杰克原本想去當警察，臨時改變主意，接受了利茲聯邀請。博比獲評1966年英格蘭最佳球員，翌年輪到杰克。

還沒打上一隊，杰克先入伍當了兩年兵，服務的部隊是英國陸軍名旅“皇家近衛騎兵團”，綽號“藍衣騎士”。兩年軍旅生涯，讓杰克由一名桀驁不馴的男孩，變成了堅韌果敢的漢子。他輕描淡寫這段人生經歷：“沒啥特別，就是學會了抽煙！”當時利茲聯陣中有一位大神，威爾士傳奇約翰·查爾斯。某次比賽防守角球，查爾斯和杰克爭吵起來，查爾斯戟指杰克：“你給老子滾遠點”，杰克毫不示弱：“你XX滾遠點。”賽后，查爾頓一把將杰克摁在墻上：“你試試再和我這么說話！看老子不弄死你！”杰克反嗆：“那你試試！”

動作干凈的硬派后衛

查爾斯原來踢中衛，在杰克進入一隊后改打中鋒，被尤文圖斯相中，破英國轉會費紀錄加盟老婦。杰克從此成為利茲聯后防擎天一柱，代表白玫瑰踢了近800場比賽，周薪從未超過180英鎊。他拿全國內錦標（1968聯賽杯，1969英甲和慈善盾，1972足總杯），外加兩屆博覽會杯——聯盟杯的前身。杰克是老牌的英式中衛，和當今“帶球出擊”的中衛格格不入。拉姆塞召杰克進國家隊，看中他的冷靜和出色的攔截，也為了照顧速度不快但腳法秀麗的摩爾。杰克一點不諱言自己“功夫很一般”，“我不會踢球，我是來搞破壞的。”

在利茲聯首秀，杰克看了墻上貼的名單，才知道自己首發。開賽前，杰克憋不住，問主教練卡特：“我的任務是什么？”卡特沉吟片刻：“要不你看看對方中鋒一瘸一拐能跑多快？”就這。杰克在接近而立之年迎來國家隊的召喚，他莫名其妙，問主教練拉姆塞：“老板，你看中我哪一點？”拉姆塞以慣有的慢條斯理回答：“我挑人，是看誰最合適集體，而不是誰功夫最好。”杰克說自己“不會踢球”，無非自謙。巴斯比要他，香克利要他，說明他不僅“會踢球”，防守功夫還一流。

無論俱樂部還是國家隊，杰克都愛和教練頂嘴。利茲聯傳奇里維執教白玫瑰，杰克一開始不待見他的訓練模式，兩人經常吵架，里維差點把杰克打發去別處謀生；在國家隊，杰克又時不時質疑拉姆塞，某次開會，他直言：“老板，你這是扯淡！”拉姆塞還是不慌不忙：“我可能是扯淡，但你得照做。”兩位大帥都不以杰克頂撞為忤，而是找出他的優點，刻意栽培，讓杰克成為一代名將。利茲聯是六七十年代英格蘭足壇的狠角色，踢人打架是家常便飯。但杰克防守動作干凈，極少被記名或被逐。

也有例外，博覽會杯對瓦倫西亞，對方后衛弗朗西斯科·埃爾南德斯和杰克推推搡搡，被杰克追得繞著球場跑，追到球門后面眼看生擒活捉，警察出面干預，化解了險情。據說杰克有一份黑名單，里面是那些他打算報復的對手，但誰也沒見過。杰克聲稱：我那么傻？都記在腦子里呢。這事引起很大爭議，足總調查后沒有處分他，但國家隊也再沒召過他。

執教，簡裝版克洛普

踢球是把好手，杰克執教也很有造詣。第一份工作帶米德爾斯堡，第一年就帶隊回英甲，因提前7輪奪得英乙冠軍，獲評年度最佳教練，非頂級教練膺此殊榮史上第一人；再帶謝周三又把俱樂部送上英乙。他從不俱樂部討價還價，也不簽合約，只要求一點：別炒我！要換帥我自己走人。他的執教風格，是典型的長傳沖吊，但精髓是前場緊逼。你可以想象成克洛普打法的簡裝版。打法雖然粗糙，但很有威脅。1988歐洲杯贏了英格蘭，1994世界杯贏了意大利。

執教愛爾蘭將近10年，杰克蜚聲海外。1990世界杯挑戰東道主意大利之前，他帶隊謁見教宗保羅二世，不等自我介紹，教宗便微笑：“我知道您是誰，您是‘老板’。”教宗年輕時是一位門將，他對愛爾蘭國門邦納的技術頗為挑剔。邦納果然在對意大利時撲救脫手，被斯基拉奇補射失守，愛爾蘭遭淘汰。杰克在更衣室里訓斥邦納：“那種失誤，教皇也要罵你！”

兄弟反目，晚年和好

說杰克，很難不拿他和弟弟博比對比。哥倆的性格迥異，杰克外向粗獷，博比內斂紳士。博比至今仍是英格蘭足球的象征，技術好，有君子之風，在社交場合衣著得體精致；杰克則不羈硬朗，討厭各種形式的繁文縟節。博比只和關系特別密切的朋友來往，是個怕蟲子的宅男；杰克卻愛好大自然，愛釣魚和打獵。

執教紐卡斯爾聯期間，趕上一場關鍵比賽。球場外一哥們驅車路過，沖他高喊：“杰克，河里有虹鱒了！趕緊的。”杰克二話不說，撂下比賽帶著釣具跑河邊去了。他曾說：“我如果能選擇怎么死，希望那一天來的時候，我一手拿著釣竿，被一條40幾斤的三文魚，在河里拖向遠方。”

博比和杰克雖然兄弟情深，博比是杰克的伴郎，四兄弟睡在一張床上長大，但私下齟齬頗多。杰克看不慣博比的媳婦諾瑪對婆婆不好，阻撓博比探視母親。有一陣子哥倆不來往。2年前，博比獲頒“BBC體育人物終身成就獎”，嘉賓是杰克，賀詞簡明扼要：“博比是我見過最好的球員，他是我兄弟。”在場的人哭了，兩兄弟和好如初。

杰克非常孝順，世界杯奪冠發了1000塊錢獎金，他拿出一部分給爹媽買新房，在里面安了當時還很奢侈的洗手間，并命名為“雷米特”。這位極端迷信的直男，會不會在遺囑中叮嚀家人：入殮時，給他先穿左腳的鞋子，靈柩在洗手間里停上4分鐘，必須放上一本比賽指南，出殯前一刻再給他穿上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