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全媒體記者舒雨發自馬德里

在為期不長的記者生涯里，我從未現場見證過如這天一般的混亂局面。

在萬達大都會球場的混合采訪區，本應該成為球員采訪背景的廣告板前空無一人，所有電視臺的長槍短炮齊刷刷地轉了一百八十度，對準角落里的球員出口。剛剛在家門口用一場5比0大勝圓滿結束明年歐洲杯資格賽階段的西班牙國家隊將帥，一個個陰沉著臉一言不發，如逃離一般，拖著行李從鏡頭里一閃而過。記者們紛紛收攤，嘟囔著抱怨，“今天到此為止了，什么收獲也沒有。”

混采區蹲守的媒體人們。

“今天好多戲啊，”馬德里時間午夜12點，我站在擁擠而嘈雜的混采區感嘆。“好多戲啊。”西班牙足球專家希德·洛在我邊上點點頭，操著一口濃濃英音的英語重復道。

時間退回到一個小時前，已經從看臺回到媒體工作間的記者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討論著前主帥路易斯·恩里克回歸取代羅伯特·莫雷諾帥位的傳言。這條消息在賽前被幾家老牌媒體放出，很快占據了比這場比賽還要多的版面。想著莫雷諾今天在賽后新聞發布會上一定會被問到這個問題，我準備抱著電腦前往發布廳蹲守大新聞。剛一轉身，那邊傳來消息：今天西班牙隊沒有賽后發布會了。

這幾乎相當于無聲的官宣了。

今年3月恩里克因女兒患重病告別了西班牙國家隊之后，原本擔任第一助教的莫雷諾就挑起了重任。帶新老交替時期的隊伍從來不是什么輕松的活兒，莫雷諾做得不完美，可及格分總能拿到。在這片人均長相顯老十歲的土地上，人過不惑卻仍面如青年人的莫雷諾實屬罕見現象。不知是否與外表不夠威嚴有關，這位新人主帥似乎一直在試圖用言語建立威信，總喜歡主動向媒體分享自己的觀點和戰術思路等等，講到激動處還會手舞足蹈。就在昨天的賽前新聞發布會上，莫雷諾還喜笑顏開地給自己和球隊的表現“打10分”，并表示希望留在國家隊很久很久。他說這話的時候，一定想不到西足協主席魯維亞萊斯正在自己的背后悄無聲息地運作些什么。

羅馬尼亞主帥的賽后新聞發布會。

照老規矩，賽后急著趕路的客隊羅馬尼亞先派主帥出席發布會。結束后，盡管已經得知莫雷諾拒絕現身，仍有不少苦于沒了素材的記者留在發布廳，抱著還會有誰出來說兩句話的奢望等待。我轉頭來到混采區，便看到了前文描述的場景。

在手機和相機的鏡頭森林里，所有西班牙球員從廣告板背后僅容一人通過的出口匆匆離開，不接受任何采訪，包括此前唯一在場邊電視采訪發過言的赫拉德·莫雷諾。獨造3球，差點上演帽子戲法的比利亞雷亞爾前鋒可能是今天隊內心情最不差的一位了。除了此時確實不宜讓自己陷入輿論漩渦中以外，球員們本身的心情也因突然的變故而十分低落。當然不是因為恩里克回歸而低落，而是現任主帥以沒有事先通知就突然被解雇的方式離開，實在是讓人難以接受。

擊垮莫雷諾的想必也是同樣的原因。畢竟他在兩個月前恩里克正式卸任時還說過，如果這位老友兼恩師將來回歸，他完全愿意讓出自己的位置。如此一來，莫雷諾怕是連恩里克助手的位置都回不去了。就在記者們還在議論紛紛時，莫雷諾垂著頭從通道快步走出，消失在出口大門后。我沒有來得及抓拍，但在兩米開外清晰地看到了他的表情：悲傷，消沉，黯然。

據現場一位與更衣室走得很近的本地記者說，莫雷諾賽后在與球員道別時甚至落淚了。有電臺記者正進行著節目直播，耳機、麥克風、放送設備全副武裝，嘴皮子一刻不停，事無巨細地描述著：“羅伯特·莫雷諾出現了，他穿著黑色的衣服，背著黑色的包，拖著黑色的行李箱走出來了……他一個字也沒有說，他看起來很心碎，他離開了……結束了。他在國家隊的生涯就這么結束了。”

和其他所有人一樣不接受采訪匆匆離開的加亞。

非典型退場進行時，西足協突然發布了官方公告，宣布將在本地時間中午召開新聞發布會，主席魯維亞萊斯將會出席，給這出大戲畫上句號。退場完畢，足協的兩位媒體部負責人走到隔離帶前，瞬間被在場的所有人團團圍住。兩位官員先是確認了今天已經不會再有任何人接受采訪，又解釋道：“莫雷諾現在的狀態不好，非常不好。他的狀態不適合出席新聞發布會。明天中午12點半的發布會之后，一切就揭曉了。”

但這一晚顯然只能暫時畫個逗號。有一位記者想來是因為今天沒有采集到任何一手素材，把怨氣都撒到了足協頭上，指責國家隊“只會躲藏”，足協“形象太差”。這話瞬間激怒了新聞官女士，混采區的氣氛一下從低迷升格成了緊張。新聞官女士果斷地駁斥道：“我們永遠都會正面應對所有事，包括明天也會。今天沒有新發和采訪是突發事件，是運氣不好，不能歸結為我們形象差，這種話是絕對不被允許的。”

不滿的記者與足協新聞官吵架。

這位記者僅因沒采到稿就向上面的人發泄怨氣實在有些幼稚，可他有一句話倒是說對了：魯維亞萊斯做事太絕對了。如果恩里克正式回歸，那他將成為17個月以來光頭主席手下的第5任教練。這17個月，始于俄羅斯世界杯前夕的光速“爆炒”洛佩特吉。當時的輿論褒貶參半，有批評他做事魯莽的，也有贊賞他鐵腕做派的。可是當這鐵腕再次以更加決絕的方式出擊，傷了自己人的元氣時，褒貶的天平恐怕難再保持平衡了。

馬德里的氣溫又創同期新低，裹得里三層外三層的我，依然被凍得手腳冰涼。再加上大都會球場地處市郊，周圍地勢開闊，零下二度的寒風吹得人瑟瑟發抖。可是這里現在有一個巴塞羅那人，他的心此刻大概是比這馬德里的寒夜還要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