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全媒體特約記者 楊健原創

“我從5歲就開始接觸足球，踢了18年的職業比賽，我想是因為我對足球失去原來的興趣了。成為教練是一項艱難的工作，看看范巴斯滕身上發生了什么吧，無論如何，首先我會離開一段時間。”周日荷甲與海牙一戰，盡管費耶諾德主場毫無生氣地0:2敗北，但踢了長達91分鐘的范佩西，賽后依然得到了全隊最高的8分，離完美謝幕只差一個進球。

補時階段，當場邊的換人牌亮出32號的字樣時，巨大的Tifo之下，是起立鼓掌的全場球迷。不同于尋常名宿謝幕時的淚灑當場，兩鬢斑白的“范將軍”始終掛著笑容，正如一向桀驁的他自己所說：“我用了整一年的時間來準備退役，如果我只是在幾周前做出這個決定，著實很難在短時間里平靜下來。”

1座英超冠軍，1座足總杯，2座社區盾，1座荷蘭杯，1座歐聯杯，1座克魯伊夫杯。為荷蘭國家隊出場102次，打進50球為隊史最高；144個英超進球，為征戰不列顛的荷蘭人之最。在最高光的三個賽季，兩度躋身金球獎前十……而與“將軍”退役儀式上所穿的拼接球衣一般，無論在費耶諾德、阿森納、曼聯和費內巴切，荷蘭人都是行走的傳奇。

天使與魔鬼

父親是雕塑師、母親是畫家，生在衣食無憂的藝術之家，范佩西本可像多數家境優渥的同齡人一樣無憂無慮，然而，父母的過早離異、常年跟隨母親生活的經歷，卻讓范佩西格外敏感而桀驁，只因母親是費耶諾德球迷，小范佩西謝絕了家鄉球會鹿特丹SBV的邀約，一心想在大球會出人頭地，而現實也正如他所期待的那樣：15歲進入青年隊，2年后順利升格一隊，并在球隊問鼎聯盟杯的征途中嶄露頭角。

然而，在驚嘆于范佩西炫目的球技同時，鹿特丹球迷也領教了他的暴脾氣：由于不滿范馬爾維克的替補待遇，范佩西和老帥大吵一頓后被下放預備隊，本該閉門思過的他非但不道歉，反而時常在夜店和狐朋狗友喝得爛醉，又在歐冠資格賽公開頂撞主帥的熱身安排——此后的特維斯們，顯然要在這一舉動上奉荷蘭人為祖師。而這次沖突之后，范馬爾維克索性將范佩西攆回了家，連隨隊訓練的機會都不給。

在母隊混到人人喊打，昔日聞風而動的豪門們也知趣收聲，惟獨不信邪的溫格找上門來，將范佩西當做博格坎普的接班人請進北倫敦。在老帥的悉心調教下，昔日冥頑不化的壞小子，日漸成為蝙蝠俠身邊最可靠的羅賓，盡管傷病不時找上門來，也不乏報復對手染紅的無腦時刻，但荷蘭人已經愈來愈學會用球技懲罰對手，在博格坎普退役、亨利遠走巴塞羅那之后，首次披上10號球衣的范佩西，已被視作槍手艱難時局下的頭號救主。而此時，跟隨兵工廠征戰多年、卻始終重要榮譽欠奉的荷蘭人，已是27歲的大齡青年。

2010-11賽季，盡管再度因傷勢困擾而賽季支離破碎，但25場英超打進18球的他，以一己之力維系了阿森納微薄的冠軍希望；歐冠賽場上，他機敏地抽射近角令巴爾德斯當眾出丑，阿森納也得以在酋長球場逆轉不可一世的巴薩，然而次回合在主裁鳴哨后依舊完成射門的他，以極其冤枉的第二張黃牌，將個人與球隊的征程一并扼殺……

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來，30歲前的最后一個賽季，范佩西難得地英超全勤，30個進球的恐怖輸出，讓一窮二白的槍手始終不墜青云之志。遺憾的是，酋長球場挖空心思編出的“范佩西之歌”，并沒能打破溫格30歲以上球員一年一簽的慣例，歐洲杯結束后，匆匆打點行裝北上曼徹斯特的范佩西，瞬間成了槍手公敵，人們開始恥笑他告別信中那個蠢蠢欲動的“小男孩”，盡管溫格出面打圓場：“在我心目中，范佩西始終是阿森納人”，但正如此前成功挖角安迪·科爾、貝爾巴托夫一樣，成功將競爭對手核心策反到帳下的弗格森，旋即用荷蘭人英超歲月的最后一個完美賽季，實現了對群雄的全面壓制，成功為曼聯捧起第20尊頂級聯賽冠軍獎杯。而在戰勝阿森納時，破門后滑跪慶祝的荷蘭人，也以和阿德巴約同樣扎心的方式，與舊主恩斷義絕。

在北倫敦人眼中，范佩西或許是比索爾·坎貝爾更不可饒恕的“猶大”，然而惟有曾先后以對手和隊友身份與其同場競技的曼聯諸將，或許才最清楚荷蘭人的價值。費迪南德眼中，范佩西“和我們隊里的贏家們有著同樣的心態，那種毫不掩飾的饑渴誰都會喜歡”；從來不主動和新隊友交談的維迪奇，悄悄把衣柜挪到了范佩西旁邊，甚至兩人連難得的假期都要結伴同行；而隊長埃弗拉也對短暫共事無比懷念：“我記得你來這里的第一天，我就告訴你，歡迎來到男人俱樂部！兄弟，謝謝你為曼聯帶來的第20冠！”

但這一切，都不及閱人無數的弗格森的點題：“我習慣給我的隊員們放范佩西的錄像，因為羅賓總是思考得先人一步，他讓一些糟糕的傳球看起來美妙無比，這個家伙來這里，就是為我們贏得冠軍的。”

橙色花火

比起毀譽交織的英超歲月，范佩西的國家隊生涯，同樣是紅黑交織，痛并快樂。

德國世界杯，首次為國征戰大賽的范佩西，卻遺憾地和范巴斯滕與范尼的交惡撞了車，即便如此，初出茅廬的他先是助攻羅本打入荷蘭隊當屆首球，又以一腳彩虹任意球助橙衣軍團提前出線，相形于球風過獨、在防反戰術中略顯無所適從的斯內德和范德法特，羅賓或許才是“四大才子”中最早熟的那一個。2年后的歐洲杯上，這一定論繼續生效，在被當做苦力前鋒的范尼身邊，射門果決犀利的范佩西，果不其然在前輩退出國家隊后，繼承了格外醒目的9號。

然而，從左邊鋒到中鋒，范佩西非但未能如期等來足夠的開火權，卻承擔了比范尼更多的臟活累活。盡管早已和范馬爾維克言歸于好，但在“狼外婆”手下，范佩西必須要和對方后衛頻繁肉搏，以無球跑動帶走防線，從而為羅本和斯內德扯開射門空間。與只差一步捧起大力神杯相隨的，是僅入1球的范佩西疲憊而孤單的身影……

2012年，終于以英超金靴博得中鋒全部權限的范佩西，卻趕上了荷蘭隊兩屆世界杯之間罕見的低谷，雖然以犀利的怒射攻破了宿敵德國隊大門，卻無法挽回荷蘭隊以3戰全敗的拙劣演出墊底出局。范馬爾維克不出意料地墻倒眾人推后，范佩西也成為眾矢之的，關于阿森納前鋒忙著轉會、懶于參與防守的指責，更是鋪天蓋地。

2年后的巴西，最后一次出征世界杯的橙軍老將們，早被外界提前看低，在小組首戰阿隆索罰進點球后，橙衣軍團的又一次崩盤似乎已經不可避免。然而，正是半場易邊前橫空出世的范佩西“錦鯉”魚躍，令目瞪口呆的卡西利亞斯目睹皮球劃出美妙弧線直落網底，而此時鬢角已有幾莖白發的范佩西，甚至連慶祝腳步都有些踉蹌，還不滿31歲的他，委實已經太過疲勞。

生涯最后一次為大力神杯全力一搏，打入4球的范佩西依舊是荷蘭隊頭號射手，遺憾的是，過早在小組賽發力的他，進入淘汰賽階段已然力不從心，常規時間從未被擊敗的荷蘭隊仍倒在最熟悉的12碼上，但一塊銅牌已足夠范佩西橙衣生涯問心無愧：50個國家隊進球，身后是范尼、克魯伊維特、博格坎普、克魯伊夫等一眾如雷貫耳的名字。五屆洲際大賽，有荷蘭前鋒飛翔的地方，便有世界波如影相隨。

孤劍，獨行

“我感謝俱樂部的心意，并不是每位球員都有告別賽的機會，但即便如此，我還是要對他們說No。這種比賽對未來沒有幫助，我不需要。”盡管早已決定季末退役，但孤高的“將軍”先后謝絕了費耶諾德和荷蘭隊的告別賽安排，“我踢過至少700場比賽，去過很多地方，把每場比賽都當最后一場來踢，我一向如此。”

正如同樣以特立獨行著稱的伊布一般，自帶熱搜體質的范佩西，所到之處同樣爭議不斷。曼聯末年的他，和新帥莫耶斯從第一面就不對付：荷蘭人表示蘇格蘭鐵帥的訓練方式“太原始”，戰術安排又太保守，而兩人暗戰一年的結果是雙輸，后者丟了帥位，周薪20萬鎊的前者勉力又撐一年后，和對自己再熟悉不過的范加爾同樣雞同鴨講，才31歲就被迫在土超費內巴切“退居二線”。

意氣飛揚時，鮮花和阿諛總是不期而至，而落魄困頓時，所有的麻煩也從來不會缺席：始終不滿荷蘭人頻繁傷病和高昂薪水的費內巴切，始終以冤大頭自居，而范佩西為數不多地馳援國家隊，在他們眼中也十惡不赦。時任費內巴切主帥佩雷拉甚至公開放話：“范佩西不適合在本賽季大多數比賽中出場，如果一個球員想要出場比賽，那他就得訓練更刻苦，一個球員沒能打比賽，只能歸結于水平不夠。”而部分親費內巴切的媒體更加推波助瀾：“范佩西為了國家隊，甚至詐傷以避免參加俱樂部的比賽！”對此荷蘭人公開在推特上回懟，但換來的只是俱樂部一張2萬歐元的罰單。

正如斯內德在加拉塔薩雷所遭遇的各種奇葩故事，土耳其的世態炎涼，最終令范佩西下定決心重返故鄉。然而，“打到權威”非但在土超，在荷蘭隊都成了令人啼笑皆非的“政治正確”：在國家隊集訓期間，德佩拒絕給范佩西傳球，并在后者質問自己時毫不客氣嗆聲：“大佬？頂級球員會為費內巴切效力嗎？”

伴隨著俱樂部生涯低回的，是荷蘭隊自上世紀80年代初至今，遭遇了隊史的最低谷：連續兩屆洲際大賽缺席，先后更換四任主帥才在歐洲國家聯賽展現出些許復興跡象，而往日鋒線人滿為患的橙軍，甚至找不出一個稱職中鋒，無論本就是邊路出身的德佩、有身高卻無射術的呂克·德容，以及幾乎是上個世代國腳的巴貝爾，9號人荒，在范佩西淡出至今，始終無解。

而9號的前任主人呢？在回歸荷甲的歲月里，已近第三個本命年的范佩西，依舊是荷甲最犀利的射手之一。本賽季，費耶諾德隊長每119分鐘便能打進1球，在與阿賈克斯的國家德比中，正是范佩西的梅開二度，令問鼎在即的“圣誕老人”遭遇了本賽季最慘的2:6慘敗。盡管和另一位傳奇射手亨特拉爾同進16球，但后者的進球只占了阿賈克斯全隊產量的16%，而范佩西則是23%。在35歲的年紀，“羅賓俠”依然是費耶諾德最銳利的劍。

然而，這柄征戰了18年、留下323球個進球的佩劍，終于到了收劍歸鞘的那一天。